○逸 西
2015年12月1日清晨,云淡风轻。国旗与旭日同升。
第二十八个“世界艾滋病防治日”和第二个“12•4宪法日”来临之际,四川省眉山强制隔离戒毒所一大队的戒毒人员周华在宿舍里走来走去。脑海中,他对教育科网发的艾滋病防治知识题库和宪法知识题库资料进行最后的复习和记忆。
当天,他和大队另外两名戒毒人员一起,共同参加所部开展的“禁毒戒毒、远离艾滋、健康生活”专题教育知识竞赛,与另外8个大队的参赛戒毒人员开展一场“最强大脑”比赛。
体能训练
一切准备就绪。周华走近“赛场”,看见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一种力量,催人奋进。“四川省眉山强制隔离戒毒所‘12• 1艾滋防治暨药物滥用监测知识竞赛’”“行动起来:向‘零’艾滋迈进”等标语,在暖阳中,红得耀眼。
掌声四起,周华走上答题席。一转身,九支大队的戒毒人员,端坐在广场内使劲鼓掌。其中,同为戒毒人员的干爹张晓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周华有些紧张,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默念题库资料,生怕错漏一个字。
上午9时,竞赛正式开始。九支参赛队通过个人必答题、抢答题、风险题等方式,在两个小时中展开激烈角逐,周华和队友代表的一大队荣获三等奖。
领奖回队的路上,一大队大队长杨松心里乐开了花,反复对周华说:“谢谢为大队争了光。”“干得好!”“不错,不错!”
周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竟不知如何回答。
当天夜里,他喜得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阵寒风,从虚掩的窗户吹来,往事又浮现在他眼前。
“90后”周华,初中毕业进入预备役部队,22岁退伍,跟着父亲在成都周边做房屋防水,成天贪图“吃喝玩乐”。精明的周父一眼就识破,几个月后,带着儿子回了老家仁寿。
离开繁华的都市,周华成了一名跑腿打杂的人,每天跟着父亲,但猎奇心开始膨胀。
一天午后,他拿走父亲的车钥匙,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途径一所职业学校时,右车头撞倒了一辆路边停靠的三轮车。周华迅速将车掉头,一走了之。
一路上,他庆幸自己聪明: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正当他得意时,父亲急促的电话打来了。
“你闯大祸了!滚到交警队来!”父亲怒吼着,三轮车巨大的冲力,伤及旁边一位老人。而这一切,被天网全程记录。
辖区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心以交通事故逃逸为由,对周华进行15天行政拘留的处罚,并承担伤者所有治疗费用。
周华第一次为自己的莽撞和幼稚买单。
在看守所里,他认识了人称“鬼老五”的羁押人员。此君,一脸痘痘,斜眉掉眼,长相十分丑陋,走路大摇大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两人一认识就以兄弟相称,“鬼老五”临走时对周华说:“华娃儿,出来了联系。”
周华拘留期满,前来接他的父亲发出“命令”:“回家哪儿都不准去,在家跟老子老实待着!”但年少轻狂的周华,一心想见“大世面”,哪儿听得进去,且对之前的所作所为毫无悔意。
在家待了3天,周华坐不住了。他趁母亲上楼浇灌花草时,悄悄溜出房门,打电话联系“鬼老五”。
当日上午11点,两人在约定地点碰头,“鬼老五”带他到一栋居民楼里。
门一开,一股恶臭迎面袭来,令人作呕。周华倒退一小步,眼前犹如黑暗的地狱:整个房间烟雾缭绕,3名男子光着膀子,嘴上叼着香烟,在牌桌上酣战,还不时发出吼叫声。而“鬼老五”像一只滑溜的老鼠,径直奔向堆满杂物的桌子,一番捣腾,端起插着吸管的矿泉水瓶子,对着一股白烟猛吸。周华看着怪异的瓶子出神,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鬼老五”将瓶子递给他说:“兄弟,吃几口,巴适得很。”
周华半推半就尝了一下,那滋味让人反胃,想呕吐。
5个人打牌,靠吸食冰毒亢奋得两天两夜没吃没睡。直到第三天,“鬼老五”提议“出去走走”。恍惚中,周华来到“鬼老五”家。他全身无力,倒头便睡。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敲打着又昏又沉的头,四处找水喝。房间里,突然蹿出一个干瘦的女子,自称是“鬼老五”的女友。她从挎包里拿出冰毒,和周华一起吸食。
正当两人沉迷在“白烟”中时,“鬼老五”提着外卖回来了。他对女友一阵训斥:“他不能吃那东西!”女友不甘示弱,对“鬼老五”乱骂一通,生气走了。
当晚,“鬼老五”接到女友电话,焦急地对周华说:“瓜婆娘惹事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周华拖着软软的身子,跟在“鬼老五”身后。公路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周华像没了魂,突然眼前一亮,看见母亲正在路对面向他拼命挥手和呼喊:“华华,我是妈妈!快过来!”当他正想穿过公路时,母亲又神奇地消失了。他感觉一群手举大刀的男人,正向自己奔来。他吓得拔腿就跑,脚步如飞,四处躲藏。慌忙中,他钻进一栋正在修建的大楼。不知不觉,又将双腿悬于二楼的空中。
天微微亮,周华脑中仍一片混沌。他起身,想站立,却摔了下去。爬起来,右脚踝异常疼痛。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鬼老五”来了。
“华娃,我以为你出事了,找了你一个晚上。”“鬼老五”说,昨晚,周华像中了邪一样,发疯地奔跑,自己压根就追不上他。
“你不要吃‘药’了,你产生幻觉了……”“鬼老五”说。
“大哥,这事以后再说,先送我去医院。”
“鬼老五”说,这点小伤,涂抹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几天就好。而周华则认为,“鬼老五”背信弃义,害自己,根本不配做他的“大哥”。
养伤期间,周华关了手机,与“鬼老五”的女友结成“同盟”,又偷偷吸食冰毒。
一个月很快过去,周华的脚伤也逐渐好了。
在一个炎热的傍晚,“鬼老五”带他去玩赌博机,认识了一个叫“陈刀疤”的吸毒人员。
“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陈刀疤”夸海口说,只要周华跟着他,随时都有冰毒吸。
为了吸毒,周华喊“陈刀疤”做“大哥”。为新收的小弟接风,陈让周“享用”了一顿冰毒“大餐”。
第二天,“陈刀疤”令周华去医院,给其待产的妻子送饭。从此,周华的活动范围缩短为“两点一线”:“陈刀疤”的家和医院妇产科。
“华娃,赶快把‘药’拿到医院来!”“陈刀疤”的妻子在电话里扳命(四川方言。指声嘶力竭地吼叫。作者注)一样吼,接到“命令”的周华带着冰毒和工具,火速赶往医院。
“陈刀疤”的妻子挺着大肚子,在厕所里吸食冰毒,却被陈撞了一个正着,他憋着怒气,将吸毒工具和冰毒全部扔出窗外,恶狠狠地瞪了周华一眼,摔门而去。
周华背脊发凉,他裹紧被子,蜷缩身体,听着戒毒人员的鼾声,又陷入了沉思。
当“陈刀疤”的孩子呱呱坠地时,周华又在陈家当上了“月嫂”,每天替婴儿冲奶粉、换尿片,即便偶尔出门,也小心翼翼,生怕碰见熟人,他选择深夜出行,在网吧打通宵游戏,天不亮,又回到陈家。
日子在吸食毒品、带孩子、打游戏中度过。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周华的母亲找到了陈家。
“华华,跟我回家。”母亲轻言细语,掏出一个红包,塞进陈的岳母手里说:“小宝宝健康成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华心疼母亲,一把拉着她跑出了陈家。
回到家里,周母24小时监视着儿子,不仅没收他的手机,而且还不许他上网,让其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通过观察,她发现了儿子不回家的真正原因。
她抹着泪,将周华叫到身边。
“我和你爸,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戒毒。”
“我没吸毒。”周华全身无力,瘫坐在沙发上。
“既然吸了,就戒,就当妈求你了。”
“妈……”周华心疼地说不出话,视线模糊。将自己吸毒的事和盘托出,答应母亲在家自戒。
两个月过去了,周华认为戒毒成功,他又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趁母亲下楼买东西的间隙,又跑到“陈刀疤”的游戏室吸食冰毒,被禁毒大队民警当场抓获。2015年7月,周华被送到了四川省眉山强制隔离戒毒所。
刚进入所大队,他行为懒散,班长让其扫地,他百般推托。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连这个都干不好,还能干啥?”
“干爹!”周华转过头,大声惊叫。
戒毒人员张晓峰接过周华手中的扫帚说:“先扫地,再学习所规队纪,我随时监督你!我们两爷子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一阵晨风吹来,东方呈现出淡红色。周华穿上印有“四川省眉山强制隔离所一大队”的蓝色外套,开始认真折叠带有余温的被子。
薄雾缭绕。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中国首部反腐诗集)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