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 西
说起过去的辉煌岁月,泸州市强制隔离戒毒所戒毒人员付崇高如数家珍。
今年61岁的他,看上去只有50来岁,身材瘦小,闪动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商人的睿智。有趣的是,在他们6兄妹“高尚品德喜秀”中,只有他和老五付崇喜传承了父亲会做生意的基因,且两人走得最近。
付崇高逢人便说,自己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车有房有儿有女,还有一个10来岁读小学的孙子……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完全是吸毒造成的。
他是改革开放后,泸州市某镇第一个先富起来的人。
1978年,付崇高就是他们当地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倒腾化纤,生意越做越大。
到80年代中期,他赶紧摘掉了“个体户”的帽子,鸟枪换炮,办起了化纤纺织品公司,愉快地登上了总经理的宝座。
1987年,付崇高把生意从省内做到了省外。带着20岁的兄弟付崇喜到云南昆明搞起了化纤批发。
会挣钱的付崇高走路带着风声。但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1989年9月23日,他在广州某宾馆,因好赌成性,被设赌的老板“烫”了1000多万元。
1990年,他又带着兄弟付崇喜进军新疆,做起了服装批发。一天赚数万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付崇高兄弟俩在新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时,不幸又降临了。
那是1993年正月间,大年还没过完。由于新疆气候寒冷,孩子感冒烧成了肺炎,晚上睡觉时用电炉烤火取暖,不慎将室内堆放的物品点燃,整个农贸市场20多间门面的货物被烧光,兄弟两人赔了数百万元。在这种情况下,付崇高兄弟俩又“转战”广州,做化纤批发。不到半年,又各自挣了数百万元。钱对他们来说,来得太容易了。
1994年8月6日,他们的母亲生病,住进了泸州医学院;同一天,付崇喜的老婆也在泸州为他生了一个千金。这一喜一忧之事,让付氏兄弟伤透了脑筋。二人经商议,决定由大哥付崇高留守广州照看生意(兄弟两人批发化纤的门市仅一墙之隔),弟弟付崇喜立即回泸州照料生病的母亲及他的妻女。
一月后,当付崇喜赶回广州时才发现,大哥因赌博竟然将两间门市货物输了个精光,还外欠一屁股赌债,人跑得不见踪影。
付崇喜只好又从广州打道回泸州。当他一进家门,看见躲藏在家里的大哥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兄弟一场,多年在外打拼,经历了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人生沉浮。
大哥说要去贵州开煤矿,兄弟不吭声。
可母亲发话了。“老五呀,你有钱,就看在当妈的面上,无论如何这回都帮你大哥一把。”付崇喜白了一眼正在抽烟的付崇高说:“我给,我给两百万元,不分红,也不要本钱。但丑话说在前面,亏了我不管。”
于是,付崇高拿着兄弟的钱,高高兴兴地跑到贵州遵义与几个股东开了一个小煤矿。由于采煤技术不过关,出事故又赔了个精光。
一向为人仗义的付崇喜,不可能不管大哥的事。他不愿看到付崇高跌倒了爬不起来。在为大哥开煤矿失败找原因时,他发现是不懂这个行业吃了大亏。于是,他决定自费到贵州大学去读书,专门钻研和学习关于煤矿开采的知识。待一切都搞懂后,他投巨资,向煤矿进军。
2001年,恰逢煤矿资源整合,政府关小扶大。付崇高兄弟两人联手把握住了时机,一车车黑金拖出去,眼里只见钞票在飞。
2007年春节,付崇高兄弟两人决定不再经营煤矿,把股份转让给了其他股东,拍屁股一走了之。付崇喜回泸州投身房地产开发,而付崇高则怀揣着数千万元的银行卡,从遵义抽身回到故乡养老。他回家后,儿子和女儿喜笑颜开,都不许老爷子出去上班了,在家一天耍到黑。他们心想:老爷子反正有钱钱,一天到晚耍起也用不了几个钱。嘿嘿,多余的,将来是没法带走。
但他们哪里知道:人耍起是要出事的。
付崇高在家耍了半年,周身磨皮擦痒(四川方言。指浑身不自在。作者注)。他渴望过去叱咤商界的风云时光。
一天,朋友姚旭魁打电话给他:“付总,出来耍嘛,我给你介绍一个妹妹,好耍得很。”一听这话,付崇高心花怒放。赶紧收拾一通,往本来就稀疏的头发上,抹一层进口发油,从镜子里看过去,还有些反光。
付崇高如约来到了大山坪一家高档茶楼。见朋友姚旭魁果然带了两个小妹,他心里喜滋滋的。
整个上午,付、姚二人在茶楼相互吹捧,嘻哈大笑。把两个小妹的心逗得发痒,终于碰到了一个有钱的主。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付率先提出由他作东,请大家到酒城宾馆吃饭喝酒。
比付崇高女儿还小的两个小妹,轮番上阵劝他喝酒。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姚旭魁邀请付到他开办在龙马潭区的休闲苑打牌喝茶娱乐。
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场所,系泸州社会闲杂人员的聚散地。付崇高在这儿有吃有喝,喜欢打“大贰”(一种当地人用于赌博或娱乐的长牌。作者注)。累了,有小妹替他揉肩捶背;困了,有提神的香烟和饮料喝。在姚旭魁的鼓动下,他与其合伙投资数百万元,将“休闲苑”重新翻新装修。久而久之,付崇高不抽姚旭魁给的烟,日子就很难过。他主动问姚要烟抽。这时,姚就笑着挑明了对他说:“付总啊,这烟贵得很哟,一般人是抽不起的哈。”原来,在他抽的烟和喝的饮料中,有人放了“冰毒”和“K粉”,无色无味。烟抽起来,人很舒服,饮料喝了,感觉也很好。有人故意为其下套,让他上瘾。“好多钱嘛?再贵也要给我弄点来呵!”付崇高心头毛焦焦地说。
姚旭魁举手打了一个响指,很快就有小弟给他送来了想要的“东西”。付崇高又怕又想,内心很矛盾。但转而又想:怕啥呢?一天不就是花数百元嘛。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吸起了冰毒。
后来家人知道了,几经劝说无效,其妻干脆就不让他回家了。儿女们见了,都躲。有时还打报警电话抓他。
成了“瘾君子”的付崇高,在家人眼里,已经不再是从前受人尊敬的人了。他成了一只过街老鼠。好在女婿不错,在龙马潭区和江阳区等地为其租房,请保姆照顾他。家人替他保管着过去开煤矿挣回来的钱,每月通过银行卡限额打2万元给他。
2010年后,付崇高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家人为了惩罚他,从原先的2万元,直接缩水变成了1万元。
他心里不服,经常躲藏在暗处打电话回去吵闹和威胁家人。自己又不敢回家,怕报警抓他。
2013年5月26日,离世界禁毒日还有一个月。
天还没亮,姚旭魁就打电话给付崇高说:“老付呀,我订了晚上的飞机票去广州进一批货。现在家里还有几十克‘东西’,便宜点给你,要不要?”付满口答应要。
于是,姚开车到付住地把他接上,绕了一大圈,从泸州三星街到龙马潭区再到王氏大酒店旁一僻静处停车,把冰毒给付后叫他自己打车回去。姚怕有警察盯自己,一并将付带了进去。
当晚,付给姚打电话,询问他是否到了广州?结果电话打不通。紧接着,又听人说姚出事了,被警方抓了,“休闲苑”也被查封。付吓得坐卧不安,怕牵扯到自己,想把姚卖给他的40克冰毒丢了,但又觉得可惜。最后,他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把那“东西”藏了起来。
2014年11月,久走夜路的付崇高终于撞“鬼”了。他在家中吸食毒品时,被警方当场逮住。随后决定对其强戒,投到泸州市强制隔离戒毒所执行。
而与付崇高早年“南征北战”的弟弟付崇喜呢?
他回泸州后,搞起了房地产开发。票子“哗哗”地流进口袋,腰包更鼓胀了。
2009年春节期间,他在泸州有名的裕红阁酒楼参加一个朋友的宴请时,喝了一斤多白酒。之后,他们又到一个会所娱乐。
躺在包间的沙发上,付崇喜很不舒服。有人就叫他吃点“麻果丸”,说这东西特别解酒。付崇喜吃了,人真的就清醒了。但回家就想,后来就这样染上了毒品。
染毒后,付崇喜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同他大哥一样,好赌,喜欢打泸州长牌“大贰”,一晚输得最多时输掉1000万元。他打牌最长的一次时间,连续打了七天七夜,在泸州一家大酒店包房,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困了,就用毒品提神。普通百姓买车买房,比登天还难,但这些在他眼里,就像买包香烟那么简单。
俗话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付崇喜没想到,自己还得那么快。
当警方抓获他现场吸毒时,执行的民警发现他是上级某领导的朋友,就打电话请求如何处治。该领导火冒三丈地说:“把他丢进去强戒,喊他不要碰那东西,就是不听!”
于是,付崇喜也被送到了泸州市强制隔离戒毒所。
一天,他在上厕所时,碰到了大哥付崇高。两兄弟均吃惊不小。付崇喜问:“大哥,你咋进来了?!”“嘘,在这里不要叫我大哥,我没脸啦!”“大哥,我们两兄弟出去后,绝对不能再沾那东西了!如果你还吸,我一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付崇喜用手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窝。两兄弟开始在厕所里赌咒发誓:“哪个龟儿子出去了还吸毒!”(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中国首部反腐诗集)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