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 西
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
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
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
看到太阳出来
他们笑了
天亮了
随着一曲《天亮了》,四川省女强制隔离戒毒所四大队戒毒人员张红,在2016年3月8日第六届“红花楹”杯评选“美丽女性”初赛的舞台上,通过力与美的结合,演绎着自己痛失家人的过往,其母在台下喜极而泣。
那一刻,张红似乎回到了家乡,眼前油菜花一片金黄,离世的父亲,在花丛中向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折翅的“凤凰”重新插上梦想的翅膀
今年45岁的张红出生在成都郊区的农村,从小热爱舞蹈,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是她唯一学舞的“老师”,乡间地头就是舞台。初中时期,张红沉浸在自己的舞蹈梦想里,希望通过跳舞,走出“农门”,成为一名舞蹈家。
张红15岁时,出入镇上的舞厅,她一边看别人跳舞,一边在一旁学习,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训练。
为了舞蹈,张红可以舍去一切。她曾在舞池中放言:谁教她跳舞,就为对方购买一件90元的名牌衣服!
张红放学就往镇上跑,招来村里人不少流言蜚语。
“这女娃子疯得很,吃饱了没事干。”
“不正经,长大了花样更多!”
“看她要跳出啥名堂,我等着看她出洋相。”
村里人背地里骂张红是野丫头,摆弄身段是坏女孩。这话不胫而走,传进张父耳朵里。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父亲将张红叫到身边,进行威逼。
“女儿,我是村干部,你跳舞就是给我丢脸!”
“我爱舞蹈,它是我的梦想,谁也拦不住!”张红顶嘴父亲,村民们的议论声,她早已知晓,自己根本不予理会。
“爸,你宁愿相信他们胡编乱造,也不相信你的女儿。”
父亲的话,刺痛了张红。她号啕大哭,央求父亲,让自己实现舞蹈梦想,别再阻拦她。
“你太让我失望了,哎,我咋个说你呢!”父亲一声叹息,很无奈。
深夜,寂静无声。
张红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想到破灭的舞蹈梦,她一次次湿润了眼眶。
初中毕业,张红辍学在家,帮母亲照看麻将馆生意。可是一有空,她就悄悄潜进自己的房间,翩翩起舞。
日子在失落与绝望中度过。
张红在父母的安排下,与邻村做床垫弹簧生意的男子认识,并生下一女。那一年,她才18岁。
在常人眼里,女人的归属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张红也不例外,她将舞蹈梦停靠在心间,以家庭为重,照顾丈夫和女儿,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
女儿上幼儿园,张红感觉生活空洞和迷茫。舞蹈的火苗,在她心中蹿动。终于有一天,被再次点燃。
三年的城市变迁,让张红措手不及,好似自己走在时代的末尾。她到镇上寻找当年的舞厅,被告知大多歇业,尚留存一家。
张红再一次踏入舞池,将尘封多年的梦想,尽情挥洒。
当她第四次走出舞厅时,巧遇送货的丈夫,其惊讶的眼神,令张红心里发慌。
丈夫回家,张红立即上前解释,却遭到一阵痛骂。
“我只是去跳舞,又没有做其他事。”
“骚货,进舞厅就不是什么好人!”
劈头盖脸地咒骂,让她伤透了心。爱情这根丝线,一绷就断。女儿归了丈夫。
2004年,张红收拾行李,去山西太原投靠姑姑,并四处寻找工作。
闷热的一天,她来到冷饮店,两名女子在一旁聊天说,有一家演艺吧,正在招收学徒,不仅有钱挣,还能学跳舞。
张红听得脸热心跳,立即凑过去搭话,并留下了电话号码。那一晚,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得梦想离自己很近。
第二天一早,张红给女子打电话,两人碰头来到一栋大厦的演艺厅,偌大的舞台上,几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灯光,五颜六色的光亮忽暗忽明。
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款款走来,询问张红的舞蹈从业经历。
“我从小爱跳舞,但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张红低头说。
“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
中年女人让她做几个舞蹈动作,查看肢体是否协调,并称,白天排练,晚上7点钟上班,凌晨2点钟下班,每天50元的实习工资,包吃包住。
“只要能跳舞,再苦我也乐意。”张红连声道谢。
回到家里,张红将当天应聘的事告诉了姑姑。张红在培训期间,姑姑还专门抽空到演艺吧“考察”,正巧赶上张红压腿、下腰、开肩,姑姑也就默许了。
训练和排舞,张红一个动作没做到位,就反复几十次,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付出总有回报。张红第一个月工资3000元,拿着沉甸甸的钞票,她买了一套护膝。
能跳舞,又能赚钱。张红爱上了这个职业,与同事们相处很和谐。
太原的秋天,过早地刮起了萧瑟的秋风。
一天下班后,张红与同事打牌,哈欠连天。同事小陈见状,拿出一包黑黄的粉末和锡箔纸。
“红,吸口‘土料子’提神。”小陈很神秘地说。
张红不知“土料子”是什么东西,就吸了几口。一个月后,她每天必须吸食,与小陈成了“好朋友”。
临近春节,小陈离开了演艺吧。刚走第一天,张红便全身无力、流鼻涕、流眼泪,伴随干呕。人很难受。
另一个同事看出了猫腻,将张红拉到过道,小声耳语。
“你被骗了,小陈给你吃的是毒品。”
张红瞪大双眼,惊恐地说,海洛因是白色,她所吸食的是黑黄色的。同事解释,“土料子”就是土制海洛因。她带着张红到房间,从床下拿出锡箔纸和“土料子”,告诉她一个公开的秘密——演艺吧有60%的人在吸食毒品。
已上瘾的张红心想,反正跳舞能挣钱,工资最高可拿12000元,每天花200多元买毒品,自己能承受。
由于长期吸食毒品,张红脸色泛青,抵抗力逐渐下降。一次重感冒,她请假回姑姑家休息。姑姑刚出门,她便拿出毒品,正吸时却被折身返回的姑姑撞见了。
“海洛因是白色,这个是黄色,不是毒品。”张红争辩道。
姑姑立即给张红的父亲打电话,让她迅速回老家戒毒。
2007年,张红在家禁足进行自戒。
那段日子,让张红痛不欲生。
她开始戒毒时,一阵阵发冷打颤,接着浑身剧痛,像杀猪般嚎叫,满地打滚。“咯咯”的干呕声和绝望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母亲抱着她的头,不住地抽泣,眼睛哭得通红,像哄小孩子似的:“红儿不哭,红儿真乖。”
张红吸毒的事,让村民们知道了,其父碍于面子,不得不辞去村干部一职,一心在家守着女儿,安心戒毒。
40天过去了,戒除体瘾的张红得到父亲的准许,去镇上散心,却路遇吸毒的表哥,邀她去家里玩。
刚一坐下,表哥就拿出冰毒递给张红,她眼神空洞地说:“我戒了。”
“来嘛,整几口。”
那一瞬间,张红迟疑了,全身发抖。毒品的魔力,超出了她的想象。
张红复吸了。
从此,她又开始不回家,留在镇上,替表哥看管游戏厅,并一起吸毒。
在毒品的侵蚀下,她一口整齐的牙齿,逐渐脱落。有时,回到家里,满头白发的母亲见了,悄悄伤心抹泪。而一向老实、稳重的父亲,则性情大变,每天喝酒。酒劲一上来,莫名其妙地将桌子掀翻。张红更少回家了。
2013年5月的一天,下着蒙蒙细雨,正在游戏厅收钱的张红接到通知,她父亲因酒精中毒走了。
“爸,我错了,我再也不吸毒了……”张红站在父亲灵堂前,放声大哭。前来悼念的村民纷纷落泪,她在大家面前起誓:一定戒掉毒瘾,做一个正常的女人!
又一次自戒。乡亲们伸出援手,有的给她送去猪肘子,有的送来水果,临走时,都说:“红儿,今后一定要好好生活。”
在往后的一年里,张红一直在家帮着母亲打理麻将馆生意。
毒魔可怕,但毒圈更可恨。
农忙时,没人来打牌和喝茶,张红就到镇上去玩耍,碰见游戏厅的“朋友”,她再一次被卷入毒海中,无法自拔。
2015年1月,张红在宾馆吸食冰毒时,被公安机关当场抓获,送到了四川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强戒。
来到女所,由于失眠,张红又黑又瘦、两只眼睛无神,且深陷下去。大队民警试图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可她一直沉默,不愿交流。
四大队大队长邹潜丽急得上火,决定亲自出马,对张红进行个别谈话。反复多次,她终于被耐心和关怀打动。原来,她一直闷头不语的原因是与年迈的母亲有了隔阂。
张红说:“我不孝,我爸是被我气死的,我妈恨死我了。”
在掌握这一情况后,大队民警专程前往成都张红的家里,与其母交流沟通,告诉她女儿在女所的状况,张母最终原谅了她。
得到母亲的原谅,张红对戒治有了更大的信心。从此,她主动与人交往,关心其他戒毒人员,分享戒治生活中的点滴。为巩固前期戒毒成果,大队通过民主选举,她当选分队组长,对新下队的戒毒人员,张红以自己的过往,帮助她们摆脱心灵的阴影。
张红恢复到以前开朗的性格了,还积极参加大队组织的各项特色教育活动。
为让戒毒人员发现自己的闪光点,全情投入到戒毒矫治中,塑造全新自我,并拥有一技之长融入社会,降低复吸率,女所举办了“美丽女性”大赛,大队民警鼓励大家积极报名参加。
教育助理刘明娇提高嗓门说:“报名不受限制,啥都可以,我们大队内容一定要丰富。”
“报告警官,我牙齿掉了,能不能参加‘美丽女性’大赛?”张红仔细询问其参赛条件。
“不关事,这个比赛不看长相,而是我们要遇见、发现、找回最美的自己,只要有才艺,都可以参加!”
“我想跳一个舞,需要音乐。”
“这个事好办,我替你下载!”
张红提的“条件”,刘明娇全部记录在笔记本上。
排练期间,大队副大队长王洁和明靓、分队长蓝沁薇像观众一样,给予她鼓励和掌声。
张红在周记中这样写道:
人生是什么,人生是旅途;
放纵陷白雾,迷途堕深渊;
寻求刺激上贼船,挥霍青春倾家产;
毒品丧失父母爱,天人相隔永难全;
浪子回头金不换,生命昂扬起新帆!(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中国首部反腐诗集)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