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警魂
第二节 王晓涛——真情陪伴融化坚冰
○一部灵与肉对话的白皮书
○一部心与魔决战的血泪史
○逸 西
民警王晓涛
2012年8月17日,是四川新华(绵阳)强制隔离戒毒所八大队民警王晓涛从警21年生涯中极为普通的一天。
他同往常一样来到大队,办公桌上有一封他的信。拆开,原来是曾经陪伴过的戒毒人员漆宏剑写给他的。信中,漆称自己在老家德阳市某工厂当技术员,过着赡养父母、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看着信,王晓涛的思绪回到了两年前。
“他来队后,情绪低落,不与人交流;经常违规,爱和其他戒毒人员发生冲突;习艺劳动任务不完成,民警拿他都喊头痛。”2010年7月28日,王晓涛在接手漆宏剑的主教任务时,副大队长彭源这样说。
王晓涛想:漆被大队列为重点关注人员,再恼火也得上!
他查阅档案得知,漆37岁,家有父母和妻儿,原工厂技术员,吸毒3年。
当晚,王晓涛召开了全舍戒毒人员的见面会。漆宏剑低着头,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王晓涛让每个戒毒人员做自我介绍,轮到漆时,蹦出简短几个字:“我叫漆宏剑,吸毒3年多,没了。”王晓涛没有追问,怕树立对立情绪。见面会继续进行,但漆没再说一句话。
三天后,王晓涛找漆宏剑首次个别谈话,他依旧低头,对王提出的问题都采用两个字回答。
“习惯这里的戒治生活吗?”
“还好。”
“是否有话想说?”
“没有。”
“想不想家?”
“一般。”
王晓涛从事管教工作多年知道,面对漆宏剑拒绝与人交流的状况,最有效的矫治办法是——找“软肋。”
一天晚上,王晓涛在监控里看见漆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手拿一张纸,多次翻开又折好,临睡前还小心翼翼地压在枕下。
王晓涛眼睛一亮。
第二天,待戒毒人员离舍参加习艺劳动时,他来到漆的床位前。原来,漆写了一封家书,上面多处有泪湿的痕迹。他渴望家人谅解,但又没脸开口,只好用文字赎罪。
找到“软肋”的王晓涛很兴奋,立马向大队领导汇报,共同制定出了矫治漆的方案:通过亲情帮教,树立他积极的矫治心态;之后进行心理辅导,培养对毒品的抵制态度;矫正行为习惯,教他与人相处的技巧;矫治过程中,及时表扬漆的长处;待教育矫治措施见效,再进行相应的训练,恢复其社会功能,降低复吸率。
方案出来,立即实施。
王晓涛打电话到漆宏剑家,刚表明身份,接听电话的漆父情绪激动,且极不友好地告诫他“今后不准再打电话来了” 。
王晓涛吃了闭门羹。他再次对漆宏剑入所前的情况进行了解,碰巧戒毒人员谢华和漆是邻居。王了解到:漆宏剑吸毒后,原本幸福的家庭遭殃了。没有毒资,他就逼着家人拿出积蓄,花光又贱卖家电。一个家,很快就被他搬空。家人好心劝告,却遭到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被警方抓获强戒,这种日子才结束。
针对漆的家庭关系,王晓涛将漆宏剑的家书全部寄给了他的家人,并附了一封亲笔信,介绍漆入所情况及对家人的愧疚,希望他们能重新接纳漆宏剑。
两周过去了,漆宏剑的母亲吴老太给王晓涛打电话,说她每封信都哭着看完,毒品让儿子变成了魔鬼,全家人都很伤心。
“他毕竟是我的亲骨肉啊,我想来见他!”
“好!我亲自带您会见。”
两人约定了探视时间。
那天很快到来。接到漆宏剑的会见通知,王晓涛立即到车间找到他。听说有人来探视自己,蒙在鼓里的漆宏剑突然从冷漠变得狂喜,很快又羞愧起来。
去会见室的路上,漆宏剑走得很慢。快到门口时,腿脚开始剧烈颤抖。刚一进门,他看见白发苍苍的母亲,眼泪就飙了出来。两人拿着话筒流着泪,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吴老太才哽咽着说:“儿啊,你瘦了。”
漆宏剑埋头抽泣,缓缓地将脸贴向玻璃挡板,哭着说:“妈,我想您,摸摸儿子的脸。”
吴老太伸出长满老年斑的手,沿着漆宏剑脸颊的轮廓来回抚摸,不停地说:“儿啊,你瘦多了……”
这次见面,对漆宏剑触动很大。当晚,他主动找王晓涛交流。
他说,曾经伤害了亲人,入所后,家人没来探视,有种被遗弃的感觉。现在,他想与家人重修于好,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渴望王晓涛能再次帮消除与妻子和父亲之间的隔阂。
王晓涛看见,漆宏剑这座冰山,终于开始融化了。
事后,王晓涛从吴老太处得知,漆宏剑的父亲和妻子罗洁仍然很爱他,因他们被伤得太深,所以不愿轻易地接纳他。
针对这种情况,王晓涛和大队教育干事王雪虹一起,专程赶到德阳市漆宏剑家中当“说客”。
吴老太热情地招待他们,但漆大爷和罗洁却很冷漠。
他们详细讲述了漆宏剑的表现,并表达他乞求家人原谅的意愿。闷了许久的罗洁说:“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漆大爷眼眶微红,一直盯着窗外。两人的态度变软了,答应来所探视。
全家探视那天,漆显得十分激动。
会见时,漆母几次将话筒递给漆大爷和罗洁均被拒绝。漆大爷两手握在一起,大指头一直来回揉搓着,而罗洁则用手不停地摆弄手提包的拉链,两人都将头望向一边。直到会见快要结束时,都没有正面看过漆宏剑一眼。
早已哭成泪人的漆宏剑突然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大喊:“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爸、妈、小罗,请你们原谅我……”看到这一幕,漆大爷红着眼眶,颤抖着拿起听筒说:“儿子,好好戒毒。”罗洁也接过话筒,凝望着丈夫哽咽着说:“我们——等你——回家!”
有多少爱还可以重来
隔在漆宏剑与家人之间的那座冰山,彻底融化了。
漆主动找王晓涛交流的次数增多了,且积极地接受矫治。
细心的王晓涛发现,每次谈到毒品,漆宏剑都会选择沉默。
一次,漆坦诚地说:“毒品带给我的诱惑实在太大,我害怕出去了,对它不能拒绝。”
王晓涛静静地倾听。他知道,这是漆对自己的极大信任。在之后的谈话中,王晓涛找来许多吸毒者的资料,对漆进行毒品危害以及吸毒感染艾滋病等相关知识的教育,让他形象地认识到吸毒带来的危害和厌恶感,鼓励漆正确面对吸毒经历,认识以前的无知,勇敢的对毒品说“不”。
为了帮助漆宏剑成功戒毒,王晓涛给他讲了一个发生在二战时期的故事。美军100名突击队员要深入德国后方,要求100天内学会流利的德语,最后都学会了。因为他们知道假如学不会,一旦说话暴露身份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故事告诉漆宏剑,成功都是被逼出来的。戒毒也是如此。“如果对自己狠一点,成功就会离你近一些。”
在陪伴漆宏剑戒毒的过程中,王晓涛还发现他性格孤僻、好冲动,无法控制情绪,很容易因一些小事与戒毒人员起争执。如室友将鞋放的位置离床过远、洗脸毛巾没有正面朝外摆放等,几乎每次都是漆先挑起“战争”。民警对其进行批评教育时,他存有较强的抵触情绪。
经验告诉王晓涛,除了漆宏剑本身的性格原因外,还和吸毒产生的心理异常有关。王晓涛判定,他急需心理健康维护。
在做自我总结时,漆宏剑坦言,每次遇到看不惯的事,他就想发火。对此,王劝他要持宽容态度面对每个人不同的生活习惯,学会把握情绪,并教他和别人相处的九字真言,即“心大一点,脾气小一点”。
“其实民警和戒毒人员之间,除了管理(陪伴)和被管理外,还包含师生、朋友等多层关系。大队每一位民警都可以交心。”王晓涛说,在交流时要遵循“敞开心扉,大胆表达”八字原则。
漆宏剑的心,渐渐打开了。他对周围的人变得友善、真诚起来。
随着自信心的不断重塑,他在习艺劳动中变得活跃起来,发挥特长,主动献计献策。
大队习艺生产项目为机麻组装,桌面时常出现桌边螺丝无法归位的问题。漆提议:先固定桌边两对边至同一水平面,再固定其它两边。按照他的建议改进后,果然奏效。经领导同意,漆宏剑习艺劳动岗位调整到调试组,被其他戒毒人员封为“智慧囊”的称号。
漆宏剑戒治期满前半年,经诊断评估,其表现已达到“常青藤戒毒模式”适应性回归考验期,即经诊断评估符合条件的戒毒人员实施在强制隔离戒毒执行期间申请回归社会进行自主戒毒,并按时归所,接受监督检查和矫治辅导的戒治方式。所部批准了他的周归请求。
首次周归离所的那天,漆宏剑忧心忡忡。
临走时,王晓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说:“回去好好和家人过,加油!”
漆宏剑望着他,心里充满感激。
按规定,周归时,戒毒人员每天要打电话回队汇报情况。
当晚7时许,电话打来了。
“你和家人相处情况如何?”
“我们找不到话说。”漆吐出几个字。
“长时间没和家人一起生活,加上吸毒时的不快经历,要回到从前和睦相处,还需要多一点主动和耐心。”
电话那头,漆答应着。
此后几天,漆不断打电话告诉王自己的每一点进步:他第一次帮家里洗碗筷、第一次清洗抽油烟机、第一次陪家人买菜、第一次给父母洗脚……虽然都是生活小事,但对他而言,每一步都是一次突破。
周归回所,王晓涛又找漆进行辅导性谈话。
“时间太短了,我还没给爸爸换新剃须刀,还没给妈妈修买菜的手推车,没把老婆那条手链送去清洗……下次回家,我一定要做到。”他情绪激动,不断地说着回家的那些事。
漆宏剑迎来了第二次周归,他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王晓涛,上一次没完成的事,这次全做了,家人也变得更加友善。有一天晚饭后,他和妻子散步时,花20元买了妻子喜欢的蝴蝶发夹,并亲手为她戴上,妻子感动得哭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第三次周归,漆宏剑不安地告诉王晓涛,他遇到了曾经的毒友,对方提出一起玩,他当即拒绝离开。对他这一举动,王晓涛给予了鼓励和赞扬。那晚,他们在电话里,就今后可能遇到的高危场景怎样应对进行了讨论。
漆宏剑从6次周归到月归,时间由每次回家一周延长至一个月。为更好地融入社会,他到工厂当技术工,遇到与人相处的难题时,就打电话向王晓涛咨询,寻求解决方法。
渐渐地,漆宏剑对回归生活充满了信心。
就在他期满出所的前一夜,漆宏剑将自己的床位擦了又擦,将日用品摆了又摆,将房舍打扫了又打扫,许多戒毒人员都来与他话别。
第二天清晨,王晓涛将漆送至大门口。临别时,王对他说:“宏剑,出去好好孝顺父母,疼爱妻儿,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辜负家人和我们对你的期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别再‘回头’。”
漆宏剑看着王晓涛,重重地点头。
王晓涛将信件放进抽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中国首部反腐诗集)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