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炼 狱
第五节 她的人生：一半毒海，一半希望
○一部灵与肉对话的白皮书
○一部心与魔决战的血泪史
○逸 西
四川省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六大队宿舍内，戒毒人员汪志英取下红框眼镜，对着镜片呵了一口气，轻轻擦拭。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女民警个个能干，对人非常好。”她劝慰新下队的戒毒人员陈燕。在所里，戒毒人员也有话语权。大队每月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畅所欲言，大胆说出自己的困难，民警会想方设法为其解决。
“我幸好来戒毒，不然肯定死在外面了。”汪志英笑呵呵地说，经过体能康复训练，身体素质一天比一天好，她在大队民警的帮助和协调下，与监狱服刑的吸、贩毒儿子互通书信。母子俩在信中，相互鼓励，警醒对方：别再沾染毒品，抵制诱惑，决不复吸。她戴上眼镜，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黝黑的皮肤上，留存着曾经注射海洛因留下的烙印，脸上布满了刀痕。
汪志英说，如果时光能倒流，也许自己的人生会异彩纷呈。
1969年4月，她出生在成都的一个小康家庭，排行老三，有哥哥和姐姐。其父是一家企业的厂长，母亲和爷爷则在经营站卖肉。他们的职业让旁人羡慕不已。
汪志英因年龄最小，全家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摔了，俨然就像一位“小公主”。
然而，在蜜罐里长大的公主易患“公主病”。汪志英性格倔强，稍不合心意，便大发脾气。她如同一只小猫，毛得顺着摸。
18岁时，汪志英坠入了爱河。
在一次朋友聚会时，由于长相出众，身材高挑，对人体贴，汪志英对先生吴波一见钟情。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她固执地与吴同居，并过早地当上了母亲。
儿子出生后，汪志英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照顾孩子，只好交由父母照料。期间，她跟着吴波，开始在商海中打拼，做起了皮鞋辅料加工、批发生意。
很快，他们捞到了第一桶金，于1993年购买了一台小轿车，20岁出头的汪志英成了人人羡慕的“大姐大”。三年后，又在成都武侯大道做皮革生意。钱，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腰包。
有了钱，吴波便三天两头看不到人影。汪志英开始胡思乱想，怀疑他有外遇，便进行跟踪，其结果却让她大跌眼镜：吴波竟然吸食海洛因！
当即，汪志英将他拽回家中，反锁房门，让其戒毒。
第二天一早，她打开门，几床被单打成结，绑在床角，延伸至窗外。吴波逃跑了。
为了让吴波戒毒，汪志英想尽各种办法，均无效。最后，她铤而走险，以死相逼，吞食大量安眠药。当她第三次因吃安眠药被抢救时，吴波跪倒在她面前，哭诉着说：“老婆，我发誓再不吸毒了，我也恨毒啊！你千万别离开我，你要相信我！”
汪志英泪如泉涌，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吴波戒毒的誓言。当时，她想：若能唤回丈夫，即便是死，也值了。
可是，承诺的背后，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吴波根本没戒毒，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吸食，并发展到注射海洛因。
吴波身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像被虫蛀蚀过的树皮，深深刺痛了汪志英。她又成了他的“尾巴”。
这样的生活，令汪志英很烦恼，生意无心打理，痛苦无处发泄。她便找朋友喝酒和打麻将，以此泄愤。
她用时间忘却一切。对吴波戒毒的事，彻底放弃了。
2007年，汪志英开始沾染冰毒、麻果、K粉和海洛因。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每天花几千元，不心痛。
吴波得知后，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婆，你不要‘吃粉’，我就是一个例子。”
枯瘦如柴的吴波央求她，儿子职高毕业，刚踏入社会，他担心，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将来也会走上吸毒的道路。
“准你吃，我就不可以吃？”汪志英瞪着双眼，怒骂吴波，是他亲手毁了这个家，她发疯地捶打自己。
同年，吴波在腹股沟动脉处注射海洛因时，引起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在殡仪馆，看着形如干尸的吴波遗体，汪志英失声痛哭，不停地哭喊：“你终于戒毒了！”
一旁的儿子吴圆却异常镇定，他淡淡地说：“妈，我为什么不劝您戒毒，是因为您也有自尊心，如果您再吃毒，下场和我爸一样。”
汪志英心灰意冷，认为儿子在诅咒自己，对于生活，她看不见任何希望和幸福，每天靠注射海洛因麻醉自己。
汪志英常产生幻觉。脸上感觉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爬行，她拿起小刀，使劲在脸上刮。当神志稍微清醒时，整张脸淌殷红的血，犹如火烧般疼痛。致幻中，她时常感觉被人用利器从腹部切开，五脏六腑全部掏了出来，暴晒在烈日下。她闭着眼，不想挣扎，拼命地喊：“杀了我吧，我真不想活了！死，就当是解脱！”
2009年，汪志英转让了自己的铺面，鬼混于成都的各大娱乐场所，经常与朋友在“嗨包”（KTV包厢）共同吸食毒品。多年的积蓄坐吃山空，曾经无限风光的“大姐大”，沦落到以扒窃为生。
“人要上多少坡，就会下多少坎。人在做，天在看。”汪母无奈地说，“你现在怎么气我，以后，你的儿子也会这样气你。”
老人的话应验了。
2015年4月，吸食了冰毒的吴圆，载两个朋友去往遂宁市，在警察进行临检时，从一个女性朋友身上搜出142颗麻果。警方破获后，法院一审判处吴圆有期徒刑7年。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汪志英，始终不相信儿子吸毒贩毒的事实。
儿子身陷囹圄，汪志英心急如焚，一名律师告诉她，该案如果上诉，律师费需要3万元。
救子心切的汪志英为筹集二审上诉费，随即伙同朋友从成都市坐车去新都区扒窃。
一下车，她便盯上了一家火锅店，里面人头攒动，灯光昏黄。
很快，汪便锁定了目标，一名与人劝酒的男子，其外套挂在椅背上，根据经验，她假扮成食客，晃到其身后，正要下手时，同伙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汪志英冲出火锅店，窜进一辆电动三轮车进行掩护。听到有人大喊：“抓贼娃子！抓贼娃子！”她慌忙催促师傅：“快走，快走！”
汪志英打车回到成都，惊魂未定。她悄悄到常与朋友碰面的宾馆住了下来。凌晨3点，房间门被人撞开，几名警察进来将她带走。
当年12月26日，汪志英因注射海洛因被成都市公安局新都区分局抓获并送戒。
进入女所，汪志英每天一想到服刑的儿子，就坐卧不安。
一天深夜，她无法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坐了起来。
宿舍门被人悄悄推开。
“汪志英，你咋还不睡？”民警李琛轻声问。
“我想儿子了……”
李琛说：“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你放心，我们正在努力联系狱方。”
为让汪志英安心戒毒，六大队大队长郑雪红专程赶到吴圆服刑的监狱，进行看望。回所后，她找到汪志英，高兴地说：“你儿子在监狱表现很好，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依你的性格，一定能戒除毒瘾。”
“谢谢大队长，有民警和儿子的支持和鼓励，我相信自己绝对能戒毒，更不会复吸。”
“我相信，你一定要给儿子树立一个做母亲的榜样！”郑雪红说，看不见孩子可以写信，一样能了解他的近况。
汪志英哭诉是自己害了儿子吴圆，否则，他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我现在追悔莫及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所以，我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汪志英两行泪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亲爱的妈妈，您在里面过得好吗？妈妈，您唯一对不起儿子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以前没有把毒品戒了……儿子在高墙之下改造，管不了您，您出去之后，千万不要再去碰它了，希望您能为了我，管好自己……我更希望，妈妈和我一样坚强，我们共同度过这个难关！春节快到了，儿子在这里祝妈妈春节愉快，身体健康！
汪志英捧着儿子从监狱寄来的信，度过了一个欢乐的春节。她反复读，反复念，百看不厌。（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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