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蜕 变
第三节 一个有梦想的戒毒者
○一部灵与肉对话的白皮书
○一部心与魔决战的血泪史
○逸 西
江郎身材矮小,看上去好像要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他眉清目秀,走路像蜻蜓点水,颇有舞者的韵味。
他感染艾滋,与“蓝莲花家园”的成员极为相似,都是吸毒后,行为不端造成的。
江郎今年29岁,老家在四川遂宁市。2010年,他毕业于重点大学,学的是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
小时候,江郎同许多小朋友一样,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和妈妈在当地一所学校任教当老师,十分疼爱他。
从江郎记事起,他就酷爱音乐和舞蹈,但爸爸和妈妈不喜欢,总希望他好好读书,长大了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家里毕竟就他一个独生儿子。
可是,江郎偏不随父母之愿。他很叛逆,父母管教越严,他越是不听。一有时间,就钻进女孩堆里,扭着屁股学舞蹈。
改革开放的大潮,波及到了江郎幸福的家庭。
他爸爸坐不住了,停薪留职从学校里出来,开始下海经商。
江郎爸爸挣钱后,爱上了比他妈妈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
在他读高二那一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江郎哭得死去活来。内心恨死了那个与他抢爸爸的女人。
从此,母子二人相衣为命。江郎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念完高中,并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
在大三时,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在读书的城市,开办了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江郎舞蹈工作室”。
这个工作室不足30平方米,上午供一个画家办培训班用,下午就由他培训一些喜欢舞蹈的孩子。一月下来,除掉开支,他能挣两千多块。
江郎尝到了舞蹈带给自己的甜头。大学一毕业,就投身到梦寐以求的舞蹈事业——到一家舞蹈学校应聘当老师。他教学生跳钢管舞、中国古典舞、中国民族民间舞、拉丁舞、芭蕾舞和肚皮舞等等,搞得有声有色,颇受校方和学生喜爱。
三年后,朋友劝他说:“你的舞跳得那么好,何苦给别人打工,你自己开一所舞蹈学校不好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于是,江郎一狠心,扛起了自己的大旗。他将原先大学时搞的“草台班子”——“江郎舞蹈工作室”转为正规军,跑到工商部门去申请,还注册了一个商标。
他打出自己的旗号,在当地租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场地,大肆宣传自己并招生。声称“江郎舞蹈工作室”是一家拥有自己独特舞蹈品牌,开设舞种最为齐全的顶级综合舞蹈培训基地。涵盖爵士舞学科、风情舞学科、嘻哈舞学科、中国舞学科、国际舞学科、异域舞学科、应用舞学科七大类,细分New jazz、Hiphopjazz、Hiphop、Breaking、钢管舞、风情艳舞、中国古典舞、中国民族民间舞、拉丁舞、芭蕾舞、肚皮舞、印巴热舞等18个舞种,还开设声乐学,专业打造女性魅力、舞蹈心理生理学、舞蹈艺术表演等与舞蹈紧密相关的课程。
在业界本来就小有名气的他,这样一来,更是风生水起。前来学舞的人,络绎不绝。
他梦想成为中国最著名的舞蹈家。把触须伸向省城,把“江郎舞蹈工作室”开进成都一环路内某大厦,自己创作舞蹈的工作室,则设立在最繁华的闹市区。
2008年,四川发生了震惊中外的“5.12”汶川特大地震。
江郎同许多善良的中国人一样,向灾区伸出援助之手,捐款捐物献爱心。
为了帮助灾区失去亲人的孩子尽快从痛苦和地震的阴霾中走出来,他将设置在灾区的“江郎舞蹈工作室”拿出来,免费提供给失去亲人的孩子们学跳舞。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江郎事业如日中天之时,毒祸也向他悄悄降临。
2013年7月,闷热的成都,人仿佛在蒸笼里,到了晚上依然汗流浃背。
江郎带着两名舞蹈专业班的学生在成都某迪吧表演完夜场后,快12点了。一个姓李的女生喊肚子饿,提议去吃夜宵。于是,3人便来到灯红酒绿的九眼桥酒吧一条街,一边唱歌一边喝酒。
大家闹腾两小时后,另一邬姓女生邀请江郎到其住处继续玩耍。
于是,3人又来到邬的住处。
一进门,邬就示意大家赶快把门窗关好,把窗帘拉拢,并说:“我们来开个会。”江郎一头雾水地问:“开啥会?”邬又神秘地说:“安逸得很,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她边说边朝里屋走,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包像白糖一样的东西和一个插了两根管子的瓶子。
“来,江老师,你吃了这个,舞会跳得更好;你编舞蹈时,会更有灵感!”
江郎很吃惊地问:“这是啥东西?”
邬用手指压在嘴上“嘘”了一声,叫江不要问。
凡是对舞蹈有帮助的事,江郎都愿意去做。他听邬说吃了那东西,会增加自己编排舞蹈的灵感,便兴奋地说:“那我试一试!”
邬把锡箔纸摊开,再在上面放入少许像白糖一样的东西,用打火机点燃,叫江吸瓶盖上的管子。
由于江用力过猛,第一口吸呛了。惹得两女生捧腹痴笑。
邬一边用手背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拉过江郎说:“来,我教你。跳舞你是老师,玩这个我是你师父。这东西要慢慢吸,不能像抽烟那样猛。”邬给江做了一个示范动作。就这样,江郎学会了“溜冰”。
他每次吸食冰毒后,的确很兴奋,正如他学生邬所说的,跳舞不累。慢慢的,江郎喜欢上了这东西。
任何事物都是辩证的,有舒服,就会有痛苦。在往后的日子里,江郎吃尽了苦头。他哪里知道冰毒对人体的摧残、对大脑的损伤和对神经的破坏?
每当夜深人静,江郎躺在床上,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从眼前晃过。一夜翻上千次身,也难以入睡。
渐渐的,有学生在背后议论他吸毒成瘾的事。“那么好一个老师,咋就吸毒了呢?”
有一次,他不经意中听到学生们的议论,脸青一阵白一阵,想发火,自己又没底气。因为学生们说的没错啊!
江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在痛苦之余,原先的自信心没有了,对任何事情,都很悲观。
好朋友汪权发现了他吸食毒品的事,在多次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不得已告诉了江母。
当江母得知儿子吸食毒品的消息,人怎么也站立不稳。她恍然大悟:自己为照顾儿子提前内退,从老家来到成都和儿子住在一起,好端端的,儿子咋就搬出去另租房屋住呢?咋就没有引起自己警觉呢?江母充满了自责。
她心急火燎地找到儿子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娃,小时候那么乖,怎么就吸毒了呢?那是万恶之源啊!”但这时的江郎已经听不进母亲的劝告,他一边答应不吸毒,又一边偷偷地吸。母亲有时说急了,他还恶言相向,伤害母亲。
工作室还在办,舞还在跳,毒还在吸。
到了2014年6月18日,这天清晨,一夜未睡、万念俱灰的母亲,不得不使出“阴招”,打电话谎称自己病重,把江郎骗回家。
“儿哪,妈给你跪下,行不?你到戒毒所去戒毒,行不?”眼泪早已哭干的母亲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儿子的双腿不放,泣不成声。
“儿啦,我们戒毒行不?”
江郎也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他不停地挥拳猛击自己不知道疼痛的头颅和胸部,鼻涕横飞。他对不起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母亲。
母子俩稍稍平静后,江母忍痛割爱,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很快,警察赶到江家,控制住了江郎,并将其带走。
江母从自家16楼追出来,不断在心里呐喊:“儿啊,你不要怪妈妈心狠,你只有戒除毒瘾,才会有未来!”
透过警车窗口,江郎看见母亲坐在地上,双手捶打大地,干嚎。
当天,警方将江郎送到了成都戒毒康复所进行强制戒毒。后来经检查,发现他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那一刻,江郎懵了,眼里的天空全是黑色的。他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经过一番生与死的挣扎,江郎决定:当自己无法改变命运时,就只好去适应和面对。
2014年8月21日,江郎在成都戒毒康复所教育科张杰科长的陪伴下,来到了四川省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并被送进了该所专为男性艾滋病感染病者修建的四合院——蓝莲花家园。临别时,张杰寄语他:安心戒毒,两年后以崭新的面貌面对未来。
在这儿,他遇上了大学校友——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第九大队副大队长张达。张警官十分同情校友江郎的遭遇,经常陪他聊天,鼓励他一定要戒除毒瘾,坚持自己的梦想——思想有多远就要走多远。
副大队长王茂当班,有事无事也找江郎谈心,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和心理状况,给他讲解冰毒的危害,还关心他今后出去有何打算等等,给他许多建设性的意见。
在众民警的关心和陪伴下,江郎很快走出了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阴霾。
如今,江郎还担任了“蓝莲花家园”文艺表演队队长。2016年初,他精心策划和导演的“2016年首届‘蓝莲花’好声音”比赛,获得了全体戒毒人员和民警们的一致好评。此外,他为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和“蓝莲花家园”编排了10余个大型舞蹈节目。
来“蓝莲花家园”的日子里,江郎还着手写了一部名为《舞蹈》的书稿,目前已完成14万字,他打算写20万字。江郎称,该书从舞蹈的起源和编排入手,内容通俗易懂,面向大众,让每一个喜爱舞蹈的人都能读懂。
江郎很后悔,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当初没听她的话,否则自己的“舞蹈工作室”也不会停办。
为了明天,为了陪伴他戒毒的民警和母亲,江郎说他永不言弃。等他戒除毒瘾后,不再开办“江郎舞蹈工作室”,而要开办“江郎舞蹈艺术学院”,把美好的舞蹈舞姿传遍人间。
他还说:“毒海无边,回头是岸。”(未完待续。文中劳教、戒毒人员及亲属和朋友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
逸西(原名刘逸西),著名作家、诗人、资深媒体人。
著有诗集《放逐》《梦雪》《民主的细节》《我们的记忆》《疼痛在心》及长篇报告文学《剑门关下铁人情》《民主的碎片》《陪伴》等多部。获四川“五个一工程”奖。
曾在广西、广州、四川和中央媒体《民主与法制》等做过记者、编辑。从事新闻工作至今20多年来,在国内外采写若干有强烈反响的新闻。
责任编辑 张成明